在各种类型划分中,单音节语与多音节语的划分,兼顾语言音层和义层的层际单位关系,较之单纯着眼于音层或义层内单位关系的分类标准更为深刻。王洪君在其专著《汉语非线性音系学》中曾说,“多音节语与单音节语是语言学家很早就提出的语言类型区分,但后来不大提了”。“这一类型区别,其实是根本性的。它不像‘开音节/闭音节’或‘主动宾/主宾动’等类型区别特征那样只涉及语音或语法一个层面,而是抓住了语音单位和语法单位关联的不同,从而这一个区别就决定了语音、语法、构词、造句等多层面的诸多不同特点。”
尽管这一区分很重要,语言学界后来却“不大提了”,主要是因为人们无论是按照词(word)还是其下级单位语素或词素(morpheme)都无法找到它们和音节(Syllable)简明整齐的匹配关系,例外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另外,关于什么是词、语素(词素)、音节,也都还没有清楚、严格的定义,使得判别一个语言有什么音节语性质更为困难。
近二十年来,我们在前人工作基础上,逐系考察人类语言,形成这样一个认识:人类语言可按照作为语言最小意义单位的词根语素或词素(rootmorpheme)与音节(人类自然感知的最小语音片段)数目的对应关系,将世界语言简明地四分为单音节语(monosyllabiclanguages)、双音节语(disyllabiclanguages)、三音节语(trisyllabiclanguages)和X音节语(X-syllabiclanguages)。X音节语中单个语素所对应的音节数一般在单音节和双音节的范围内。
语素和音节一一对应是单音节语的特征
这里主指汉藏语系及越南语等邻近语系语言。这是大家长期的共识。这些语言的词根语素和音节存在着一一对应关系。
汉语就是一种典型的单音节语,即使它有很多多音节词,其语素还整齐地是单音节的。以往所说的例外,也都并非真正的例外。所谓的非单音节单纯词,或是外来词(如“葡萄”),或是作为语素重叠(包括完全重叠、部分重叠)或交替(包括完全交替和部分交替)形式的各种联绵词(如“关关”“爸爸”“仿佛”“窈窕”“扑通”)。这类词在外语中也存在(如英语的papa、chit-chat),国外语言学家也没有把它们当成单纯词,而是语素的合成。北京话的儿化音是一个音节对应两个语素(如“瓶儿”),但这也并不能改变它是由“瓶”和“儿”两个音节派生组配而来的事实。
单音节语言不只出现在中国及其附近地区,美洲的Maya语、尼罗河上游的尼罗—撒哈拉语系语言(如Dinka、Nuer语),以及尼日尔—刚果语系一些语言(主要是西非地区)也存在这一现象。也有学者认为达罗毗荼语、巴斯克语、高加索语、苏美尔语、原始印欧语、原始澳大利亚语是单音节语,或单音节词根语素占绝对主体地位。
双音节是双音节语基本的意义切分单位
南岛语系是典型的双音节语,这也是学界的普遍认识。
从非洲的马达加斯加岛到美国的夏威夷岛,都属于南岛语系的范围。在对这样的双音节语进行调查时,双音节是基本的意义切分单位。对于Honolulu(火奴鲁鲁)这样一个词,我们不能问发音人单个音节各表达什么意义,只能问hono(意为“港口”)和lulu(“平静”)分别表示什么。
双音节语也不局限于南岛语系,非洲的科伊桑语、亚马逊地区的Arawak语也是双音节语。至于原始阿尔泰语、乌拉尔语系的词根语素,学者倾向于认为多是双音节性质。尤其是其元音和谐律,形成的前提也至少是双音节。根据我们的分析,日语、韩语早期也属双音节语,类似南岛或阿尔泰语言类型。
三音节语可能源自两音节语
众所周知,亚非语系(旧称闪含语系)语言是典型的三音节语。
这些语言的典型词根一般含有三个辅音字母。辅音单独不便发音,故这三母若按字母名称音发出来也即三音节。例如,阿拉伯语中表“书写”的词根“K-T-B”,三个辅音没有各自的意义,结合在一起才成为一个表意的词根,其引用形式读作kataba。三辅音周围的元音可根据具体表示的词汇和语法意义的不同而不同,但三辅音字母形成的“骨架”是稳定的。
三音节词根语素或三音节词根语素语言,未见于世界其他地区。根据学者对古埃及语的研究,原始亚非语有更多的两母或两音节词根。三音节语或是在两音节语基础上的发展。
词素和音节数量的对应关系可多种多样
X音节语是指词根语素不能整齐划一地对应于一个或两个音节,而是常常根据语素的名动形等语法类别,有着细类上的不同对应。
美洲具有复综语特征的一些印第安语,常属此类。其句子常是多个单/双音节词素的压缩。例如,Yupik语的句子“tuntussuqatarniksaitengqiggtuq”,意思是“他还没有再说他要猎杀驯鹿”。这个句子可按语素切分为:tuntu-ssur-qatar-ni-ksaite-ngqiggte-uq,意思是“驯鹿—狩猎—将来时—说—否定—再次—第三人称单数”。除语素tuntu“驯鹿”之外,其他语素都不能单独出现,属非自由语素。名物语素对应双音节,动作语素对应单音节。南非的班图语、现代英语也属此类语言。
新视角有助于破解人类语言编码
以上是世界语言词根语素与音节匹配关系的四种类型,体现了人类语言词根语素语音形式的4种音节数选择。1音节是最短的选择,3音节是最长的选择。就音节结构的组成来看,1音节最小结构是(C)V(C/V),满足双韵素(Mora)的韵律制约。1个CV(V为短元音)结构的音节,一般无法直接对应于1个词根语素。词缀语素的音形一般短于词根语素。
一个语言或语系的音节语性质具有跨时空的稳定性。比如,至少自《诗经》时代以来,汉语语素的单音节性一直比较稳定。但这并非绝无变化。有清楚的证据表明,足够长的时间、足够深刻的空间接触,依然可让一个语言的音节语性质发生改变。前文已提及亚非三音节语早期为双音节语的可能性。此外,根据有关研究,南岛语双音节语素中的每个音节,也还可进一步分析出其更为古老的意义,这或许隐含着它更为早期的单音节语性质。就地理分布看,在双音节的南岛语和单音节的汉藏语系之间,是一个介于双音节语和单音节语之间的学界称作“一个半音节语”的区域,其概念表达形式的典型配置是一个轻音节前缀加上一个重音节。至于这种前缀是纯粹的音缀还是有意义的前缀,尚无定论。这类一个半音节语,与邻近的单音节语和双音节语都有着历史和空间的联系,也说明了单双音节语类型间可能的转换。
一个语言或语系的音节语性质,因着眼于语言的音义跨层编码核心规则,常决定着这个语言和语系的音系和语法面貌的跨层关联。典型的声调语言,一般是单音节语;典型的分析语,也一般是单音节语。典型的重音语言,一般是典型的多(包括二、三、X)音节语,综合语(包括黏着和屈折)的特征也更为明显。单音节语,只有典型的词根没有典型的词缀(如汉语的词缀更多只是类词缀,词缀语素常保持与词根语素一样的一个音节的独立地位),所以也称作“词根语”,分析语特征明显。黏着语、屈折语的发展,与词缀语素发展的关系密切。尤其是非音节的音素性词缀语素的发展,增加了语言的综合性。
总之,世界语言语素—音节匹配关系的类型划分,对于揭示人类语言编码的本质有着重要的意义,当然也有待我们更为深广的研究。
(作者单位: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科学与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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