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文革的幽灵

《红色记忆》是一本不寻常的记述文革的书,作者是英国《卫报》常驻北京记者Tania Branigan,副标题是“中国文化革命的幽灵”。作者2008年到北京,正值北京准备奥运,到处展显“崛起”的景象。然而她却感觉到,有个阴影笼罩着中国大地。

书的开始,作者来到徐唯辛的工作室。徐唯辛,人大艺术学院教授,油画协会理事,用了5年时间,创作了组图《历史中国众生相:1966-1976》。100多幅人物肖像,有文革受害者,也有施暴者。其中有一幅是周西蒙,作者特地来看这幅画。

作者曾在饭馆跟一个美国人吃饭,饭后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这个美国人谈起自己的妻子周理音,从小失去了父亲。她的父亲就是周西蒙。

周西蒙,古生物学家,父亲周明镇,1951年留美归国。当时10岁的周西蒙和母亲柴梅尘已移居台湾,在父亲的召唤下母子回到大陆。文革期间,周西蒙因传小道消息(江青和毛泽东结婚是参加集体婚礼)被打成反革命,关押在农村。因不堪羞辱,卧轨自杀,留下几个月大的女儿周理音。母亲柴梅尘精神受刺激,以后在家中自缢,徐唯辛也给她画了肖像。

周理音和丈夫去当年周西蒙卧轨的地方,当地老乡回忆说,记得周西蒙,卧轨后给他收尸,埋在铁路边的山坡上。周理音想收回尸骨,正式给父亲安葬。老乡却无所谓地说,埋了太多尸骨,谁知道哪个是谁的。

这个故事震撼了作者,颠覆了她对中国的认识。她决定探索文革,寻找经历过那场动乱的见证人,了解在中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中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how can a country live with it。

已经有很多关于文革的书,都大同小异,不能给作者一个完美的解答。她想知道更深的层面,老百姓是怎么接受文革的。可是这个话题很长时间被禁,老百姓似乎也不愿意去揭那个伤疤。网络的出现打开了回忆的闸门,开始有人写过去的事。她在网络中猎取,看到的越多,越让她困惑。她终于明白,有个笑话并不是笑话:在中国住一个月,可以写一本书;在中国住一年,可以写一篇文章;在中国住五年,只能写一句话。

在徐唯辛的肖像中,有一个小姑娘叫于向真,14岁参加红卫兵,快60岁了开始在博客中写自己的过去。她努力回忆那场动乱,描写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年代。她的博客,有的很快就被删掉了。看了于向真的博客,徐唯辛决定把她选入肖像组图。他们见面,相互勉励。作者请徐唯辛把于向真介绍给她,在书里讲述了于向真的真实故事。

作者从此走上了探索文革的漫长道路,走访了中国许多城镇农村,采访了许多人。王西麟,作曲家,因言获罪,苦难深重,许多作品几十年被禁演;王友琴,致力于文革研究,要给文革受害者一个公道,写了《文革受难者》一书;张红兵,揭发自己的母亲,结果母亲被枪决。他带作者到母亲的坟前,嚎啕大哭;周家瑜,重庆武斗总指挥,枪杀无辜民众,入狱16年;郑志胜,处理重庆武斗400余死难者尸体,被人称作“尸长”。樊建川,文革文物收藏家。被采访者中,很多人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Friend X、Auntie Gu、Dr Yang、a novelist、a man…

有的采访不欢而散,也有很多人拒绝了作者的采访。汕头塔山公园有一个文革博物馆,创建人是原汕头副市长彭启安。作者去参观这个博物馆,一路上有人跟踪拍照。等她到了博物馆,门口挂了一个“内部整修“的牌子。作者到彭启安的住所,原本对采访有些犹豫的彭启安,这下连面都不见,由保姆挡在门外。

师大女附中副校长卞仲耘被红卫兵活活打死,作者联系到她的丈夫王晶垚,同意见面。可是到了那天,王晶垚打电话改口,说以后再联系。以后就没有以后了。宋彬彬公开为卞仲耘之死道歉后,作者联系到了宋彬彬,也同意见面。她们约定在师大见面,宋彬彬却没有出现,只有她的朋友刘进、冯敬兰、李红云和罗治来替宋彬彬见面。

有一些红卫兵老了以后,有愧疚感,在网上发表忏悔文章,但大部分人保持沉默。这种沉默让作者受不了,中国人怎么能背着这么沉重的包袱生活。

书开头提到的周理音,因母亲是新加坡人,改变了她的人生。她母亲50年代受政治宣传影响,16岁离家出走,跑到大陆。在北京地质学院读书,认识了周西蒙,二人1966年结婚,第二年生了周理音。父亲卧轨后,她随母亲回到新加坡,1975年移民美国,在布朗大学读艺术和历史,结婚生子,丈夫是中国通。2005年跟丈夫回到中国,开了一家糕点铺。

作者2015年离开中国时,于向真的博客全部被封;汕头塔山的文革博物馆关闭;徐唯辛开始画对改革开放有贡献的人物画像;王西麟移民到了德国;周理音也准备回美国了。

在中国七年,作者带了一箱子笔记、照片回到英国,却像打了一场败仗,没有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how can a country live with it。七年也不是一无所获,她对中国有了新的认识。在中国,历史是统治者驯服老百姓的工具,能当工具的历史就存在,不能当工具的历史就不存在,工具不好使了就调整。习近平上台后反复强调“历史虚无主义”的危害,该记住的事就要记住,不该记住的事就忘掉。然而文革的记忆依然像幽灵一般无处不在,谈到现代中国的经济、文化、社会、家庭,中国一代人的思绪无不回到那个年代。

一杯咖啡把作者引入文革的深渊。回到英国后用了近10年才完成这本书,去年在英国出版,本书是北美版。这本书的主要读者是外国人,全书贯穿着中国冗长的历史、文人政客、重大事件和作者的个人评论,很大篇幅是对文革血淋淋的描述。书中却不乏让人耳目一新的洞察,鲜为人知的轶事,引人思考的观点。网上书评认为,这本书是外国人对文革最深刻的剖析。

本书的结尾有这么两句话:Xi is only half Mao, it is impossible to picture him bragging about his monkey spirit. Donald Trump, with his love of disruption and discord, his ability to channel public’s id, was in that regard a more Maoist leader. (AI 翻译:习只有半毛,无法想象他吹嘘自己的猴子精神。唐纳德·特朗普热爱破坏和不和谐,具有引导公众身份的能力,在这方面,他更像是毛主义领导人。)

注:书中的中国人名为英文(拼音),经查证核实,本文提到的中文名字都能对上号。书中还有名字对不上号的人,像南街村村民Gao Xiguang,公园遛鸟老人Han Pingzhao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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